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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藝圈新人」許子東眼中的《第一爐香》 |看家

許子東 獨家
2024-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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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改編自張愛玲作品的電影《第一爐香》近日於內地上映,票房與口碑皆不盡如人意,但片中富商扮演者許子東的兩秒閃亮登場還是給一眾書迷帶來不小的驚喜。然而,我們不要忘記,作為「演藝圈新人」的許子東更是一位文學研究評論者。他的新作《重讀二十世紀中國小說》中有這樣一段關於〈第一爐香〉的獨到評論。


《第一爐香》劇照


1941 年,丁玲在延安最重要的文化期刊上發表了〈我在霞村的時候〉,兩年以後,另一個中國現代最重要的女作家,在日據上海的鴛鴦蝴蝶派雜誌上發表了〈沉香屑 · 第一爐香〉。


前者寫慰安婦做間諜,回延安養病;後者寫上海女生在香港半山豪宅自願從娼。兩部作品,內容南轅北轍,手法完全不同,卻都是二十世紀中國小說中的精品,而且兩個故事居然也不無相通之處。


張愛玲〈第一爐香〉


為了革命養病,今後再到前線「做同樣的工作」也好,為了虛榮或婚姻,為姑媽找男人,為丈夫找錢也好,女性身體在男性壓力下又被迫、又自願的特殊掙扎和困境卻是相同的。說起來,莎菲女士和薇龍小姐所傾心的男人,竟然也有驚人相似之處,或是南洋歸來的僑生,或是香港貴族子弟,都是生理/精神上的混血,都有令女人心動的顏值、風度以及花花公子的本性(在其他現代文學作品中,這樣的男人很難尋找)。


大城市裏的「墮落女性」


〈沉香屑 · 第一爐香〉是張愛玲第一部小說,初載於 1943年的《紫羅蘭》雜誌,是張愛玲早期代表作。〈第一爐香〉可與曹禺的劇本《日出》、張恨水的長篇《啼笑因緣》並置閱讀,幾部作品都寫美麗的女人在大都市裏的墮落。這也是中國現代文學,尤其是城市文學的常見故事,即便是享受都市文明的新感覺派(如〈上海的狐步舞〉)也不例外。然而,都寫女人在都市墮落,《日出》、《啼笑因緣》和〈第一爐香〉在寫法上有明顯差別——某種具有文學史意義的差別。


《日出》劇照

假定「一個本來純潔、樸素、弱勢的美女,為了金錢等利益屈從一個她不喜歡的有權勢男人」是「墮落」的標誌和過程(這個「墮落」要加引號,因為其定義可能是男性中心主義的觀點),那麼《日出》敍述墮落的過程「略前詳後」。前面陳白露結婚,失戀,到大城市做舞女、明星,後來變成交際花,都只用幾句台詞簡略交代,但是「墮落」的後果,交際花的悲慘結局,卻詳盡描繪。豪華酒店,花天酒地,應付各種男人,最後欠債,被迫吞藥。最後她的台詞:這麼年輕,這麼美麗,「太陽升起來了,黑暗留在後面,但是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觀眾對女主人公充滿同情,覺得她是一個無辜的被侮辱被損害者。既然她是無辜的受害者,眼前悲劇應該由誰負責?當然就是社會,罪惡的大城市,這是左翼文學主流的聲音。


燈紅酒綠的大城市常出現於左翼文學


張恨水《啼笑因緣》裏的賣唱女鳳喜,已和書生樊家樹在一起,又貪圖錢財跟了軍閥,雖有一定脅迫性,也有一點自願成分。軍閥把她騙到家裏,然後手舉存摺跪下,鳳喜先是拒絕,最後一笑接受。有俠客在窗外,也沒法再救她。正因為女主人公對自己的墮落有一定責任,所以之後她受到虐待,甚至發瘋,讀者的感受就比較複雜,有同情,又有譴責— 此乃通俗小說的基本功能,先讓讀者迷醉白日夢,再提醒大家不可模仿,有一個道德教育的框架底線。所以《啼笑因緣》寫女人在城裏墮落,是「詳前詳後」,全過程一個環節也不少。


在這樣的文學史背景下,張愛玲〈第一爐香〉的敍事方法卻是「詳前略後」,因此同樣的故事卻顯示了不同的意義。


《第一爐香》劇照

〈第一爐香〉:女學生「自願從娼」的故事


葛薇龍從一個懇求香港姑媽贊助學費的上海姑娘,一步一步自願地走進了墮落的結局,中間經過了至少四個選擇。


第一步,明知姑媽家裏風氣不正,仍然住進去;第二步,睡房裏邊這麼多衣服,提醒她「這跟長三堂子裏買進一個討人,有甚麼分別?」擺明是要她充當學生以外的角色,但她陶醉於美麗衣服的華爾滋舞,對自己說「看看也好!」第三步,姑媽老相好司徒協,突然套個金剛石手鐲給薇龍,顯示她在姑媽家的培訓期結束了, It’s time to work(要上班了)。薇龍還是不捨得離開香港,接下來就和混血靚仔喬琪喬感情賭博。這三步選擇,我在北京和香港的課堂上做過調查,大部分學生都認為會走下去,「看看也好」。可是到了第四步,為了挽救名聲而嫁給花花公子,還要幫姑媽勾引其他男人,這個荒唐結局是人人都害怕的——但它又是前面幾步的合理發展。


《第一爐香》劇照

夏志清這句評論被很多人引用:「人的靈魂通常都是給虛榮心和慾望支撐着的,把支撐拿走以後,人變成了甚麼樣子—這是張愛玲的題材。」在我讀來,〈第一爐香〉的結尾就是《日出》的開端,幾年以後,薇龍就是陳白露。張愛玲的「詳前略後」,使得她的小說一開始就有別於左翼主流文學和鴛鴦蝴蝶派。張愛玲的祖父張佩綸是李鴻章的女婿,張愛玲的家庭背景是所謂「最後的貴族」— 衰敗、破落、腐朽,但又有不少別人沒有的、令她留戀的東西。張愛玲考取了倫敦大學,因為二戰只能在香港讀書,香港生活經驗在她早期創作中演化為異國情調。


〈第一爐香〉和〈傾城之戀〉,其實都是為上海讀者製造的香港傳奇。香港於是變成專為中國人製造的「異國夢」(同時又是為西方人演出的「中國夢」)。在另外一篇小說〈茉莉香片〉裏邊,張愛玲預言,「香港是一個華美的但是悲哀的城」(如果言中,純屬偶然)。〈第一爐香〉有意無意地延續了晚清狎邪小說的傳統,特別是《海上花列傳》中青樓家庭倫理化的傳統,性工業也要模擬家庭氣氛並遵守倫理道德。仔細想想薇龍後來在姑媽家裏的華麗生活,很多男人因她而來,有的會姑媽,有的見她。靚仔老公也要應付姑媽,又要照顧薇龍,還獲得金錢,當然還有別的女人,家裏的美麗丫頭也要承擔各種不同的功能……


《第一爐香》劇照


高全之曾把〈第一爐香〉和《金瓶梅》相比較,認為薇龍和李瓶兒都有「飛蛾投火的盲目與清醒」,她們美麗的從娼心理歷程有兩個顯著特點,第一是自願性,第二是現實性。其實青樓文學傳統,也有社會批判功能,《官場現形記》和《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都有官員將女兒或者兒媳婦送給上司做妾的狗血橋段。茅盾的《子夜》改寫這一情節,鄉下財主馮雲卿將女兒送給趙伯韜刺探情報,更凸顯色情交易和家庭道德的結合與衝突。甚至〈上海的狐步舞〉裏,也描寫了一個老太婆要幫自家兒媳婦在街上拉客。仔細想想,〈第一爐香〉中的姑媽,不也在替薇龍拉客嗎?而且還不完全是勉強的,薇龍對喬琪喬還有自欺欺人的感情投入。從這個角度看,〈第一爐香〉可以看作是「青樓家庭化」向「家庭青樓化」的一個轉折(張愛玲最喜歡的小說之一就是《海上花列傳》。〈第一爐香〉裏的「長三堂子」不只是一個隱喻)。





原文轉載自香港商務印書館微信公眾號

(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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